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差点忘了这是以苏轼为名的“苏轼展”

2024-08-13人已围观

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苏东坡,文学上,他是“唐宋八大家”之一,留下传诵千年的诗词文章;书画上,他与黄庭坚、米芾、蔡襄合称“宋四家”,《寒食帖》有感而书,写尽苍凉。

近年来,国内举办了多场以苏轼为主题的大展,目前正在南京博物院举行的“无尽藏——苏轼的书画艺术精神”体量巨大,主题为“苏轼的书画艺术精神”,据称经过三年的打磨,说实话,书画作品不少,就其数量而言,当然值得一观。然而,在150余件作品中,只有《治平帖》为苏轼书法作品,《潇湘竹石图》是否真迹一直存疑,而前者已在6月撤换。一个印象便是,对于这一展览而言,“苏轼”只是一个名头与符号而已。在观展十多分钟后,笔者便差不多忘记了这是一个“苏轼展”。

苏轼行书《治平帖》(故宫博物院藏)引首明人所画苏轼像及释东皋妙声所书《东坡先生像赞》。(南京博物院举行的“无尽藏——苏轼的书画艺术精神”第一期展出作品)

笔者提前一周蹲点抢南京博物院入场票,再购入特展门票(印象里,国内省市级博物馆举办中国古代书画展,似乎只有南京博物院一直“特立独行”地坚持收费),终于赶上了第二期的末班车。然而,走入展厅,面对第一件展品元代吴镇的《松泉图》(南京博物院藏),却不得不歪腰垂头——为何立轴,以手卷的方式展出?本以为侧重左侧题跋,再看长长的文字注解,分别讲述的是《松泉图》本身和吴镇画上的草书题识。

南博苏轼展第一件展品元代吴镇《松泉图》,立轴横放让观者频频歪腰。

如果在20世纪中叶,西方现代主义艺术家“门外汉”式把中国书画的线条作为一种抽象的图式,这种立轴横放或可理解,但面对可以释文的中国观众(其中不乏专业人士),这一展陈方式,着实让人摸不到策展的用意。不过,随着看展的深入,逐渐感受到这是一个面向大众的普及性书画展,在150余件作品中,只有《治平帖》为苏轼书法作品,《潇湘竹石图》则是存在较大争议的作品,且前者已在6月撤换。是否“苏轼”只是一个名头与符号?在观展十多分钟后,笔者便已经忘记这是一个“苏轼展”。

据官方资料显示,展览以“达心适意”“写形传神”“诗歌绘画”“法中尚意”“书以学养”五个源自苏轼具有代表性的书画艺术理论展开,每一幅书画作品,均进行了有针对性的阐释(展览文字达十几万字),并认为,“苏轼的书画艺术精神是一个有机的整体,博大精深,所列篇章主题之间是相互融通,并非泾渭分明。”那么,展览是如何阐述苏轼的书画艺术精神的?

南京博物院“无尽藏——苏轼的书画艺术精神”的第二期,展柜中为唯一一件苏轼作品《潇湘竹石图》(中国美术馆藏),其上黑色展板是对作品的阐述。

“十几万字”的注解,时时提醒这是“苏轼展”

在看展之前,有听闻对“十几万字注解”的争议,策展团队耗费心力,为每件作品辅以小作品篇幅的注解,但不少观众却认为过于冗长、主观,对于款识、题跋、印鉴着墨不多。

从现场体验看,“注解”的确辅助作品的解读,但中国画需要如此解读吗?

比如,在观看第二期唯一的中国美术馆藏《潇湘竹石图》(苏轼款)时,这一画作由邓拓捐赠中国美术馆,是否真迹其实存在较大的争议。虽然早已在屏幕和书本上看过多次图像,但画中竹叶用笔的灵动翻飞、背景云雾用墨的微妙变化,当然非印刷图像可比。

《潇湘竹石图》(中国美术馆藏)竹石局部

在长如作文的解读中,对于画卷最左端“轼为莘老作”的提示是需要的,不少观众在读到此句后折回前端寻找款识;又道“款识书法不甚典型”,不知是不是“并非典型的苏轼书风”?

语焉不详,让人猜想。其实倒不如把这一作品的真赝辨析处适当点出,倒是简洁明了。

《潇湘竹石图》最左端“轼为莘老作”。

展览对于《潇湘竹石图》部分解读文字,其中“如阅千里江山”的描述过于主观。

展览以这一件作品统领三个有关绘画的篇章。

第一板块“达心适意”出自苏轼《书朱象先画后》“能文而不求举,善画而不求售,曰文以达吾心,画以适吾意而已。”对此,笔者的理解是,苏轼首先提出了“士夫画”,认为文人作画为了抒发性情。这一论调在元初被赵孟頫为代表的士大夫画家实践,开启元代绘画书法笔意入画、寄兴托志的风气,此后“元四家”的隐逸山水成为文人山水画的典范风格至此形成,再到董其昌追溯到唐代王维,以“南宗”论之。

在南博的展览中,汇聚了除王蒙外的“元四家”,包括黄公望的《富春大岭图》、《水阁清幽图》和倪瓒的《鹤林图》(中国美术馆藏),倪瓒的《鹤林图》中的竹,让人想到他《题为张以中画竹》所写:“余之竹聊以写胸中逸气耳,岂复较其似与非、叶之繁与疏、枝之斜与直哉!或涂抹久之,他人视以为麻为芦,仆亦不能强辩为竹,真没奈览者何。”如果说《鹤林图》和倪云林的“写胸中逸气耳”呼应 《潇湘竹石图》以及苏轼的绘画理念,本是点睛。但不知为何,阐述此画的冗长文字最后落脚点在画中之“鹤”,并将其与苏轼《后赤壁赋》中“适有孤鹤,横江东来”关联,不免牵强。

一路看《松斋静坐图》(元 佚名 南京博物院藏)、《雪溪晚渡图》(元 佚名 南京博物院藏),到明代文徵明的《中庭步月图》,再到“清四僧”、吴历,自然画是好画,但为什么要冠以苏轼?这更像是一个古代书画常设展。

此时再看,馆方所强调的“十几万字”的展览文本,大部分是在阐述“冠以苏轼”的原因,其中有相对贴合的,比如说《中庭步月图》是“文徵明版的苏轼《记承天寺夜游》”,但更多则是自圆其说,比如,通过旁征博引将陈容的《云龙图》归于“达心适意”。或许没有这些文字的反复提醒、注解,除了《潇湘竹石图》,这个展览与苏轼关系不大。

无论是“达心适意”还是“写胸中逸气”,都是文人画的精髓所在,同时也注重观者的自我感悟,而“十几万字”的文本反将观众局限其中。

“写形传神”板块出自苏轼《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》其一:“论画以形似,见与儿童邻。赋诗必此诗,定非知诗人。诗画本一律,天工与清新。边鸾雀写生,赵昌花传神。何如此两幅,疏澹含精匀。谁占一点红,解寄无边春。”

从上下文看,苏轼更重视传神,而更早前顾恺之“以形写神”就阐明了“写形”与“写神”的关系,笔者认为,“写形传神”并未与苏轼原意相左,或为突出这一点,策展团队在以文字阐述两者关系后,陈列了一组写真般的《明人肖像》以强调何为“以形写神”,细看也有另一番意趣,但与这一板块其他展出的人物作品[如元代佚名(带些赵雍风格)的《饲马图》(中国美术馆藏)、陈洪绶《杂画册》、曾鲸的《王时敏像》等]并不在同一语境中。倒是徐渭、陈淳的花卉更接近苏轼所说的“赵昌花传神”的意趣,而就《明人肖像》这套册页中,应有“徐渭肖像”,若与徐渭杂花一同观看将构成一种对话,不知为何这套册页中,“徐渭”一页并未展出。

然而,这一板块展出的部分明末清初拟古人山水,与通常理解的“写神”相悖,欣赏画中笔墨的精到与南宗的传承足以,套上“写神”的概念,实在牵强附会。加之张路(明)的《苍鹰逐兔图》中对苍鹰和麻雀的刻画颇为概念,模糊了“写形”与“写神”。

与第一板块类似,后几个板块又是一次次对宋代以后书画常设展式的陈列,如果不论苏轼,不论“写神”,只看作品,也不乏可看性。比如,阎次平(南宋)的《四季牧牛图》、张复阳(明)《山水图》等不多露面的南博藏品,让人屏息沉醉、一看再看。

展览未尽,一个问题萦绕良久,如果不以“苏轼的书画艺术精神”为名,只看作品本身,是不是更为纯粹?

回顾近年来以苏轼为名的展览,2020年故宫博物院自家藏品为主的“千古风流人物——故宫博物院藏苏轼主题书画特展”,以历代书画、碑帖、器物、古籍善本等78件(套)文物,勾勒出一个立体的苏轼形象。展出的苏轼作品包括了馆藏《新岁展庆帖 人来得书帖 合卷》《治平帖》《行书题王诜诗帖》《春中帖》《归院帖》,展览从苏轼的交游圈与他所身处的时代说起,首先展示苏轼及其师友的作品,其中不乏苏轼《行书题王诜诗帖页》与王诜《渔村小雪图》对应展出。展览各板块紧紧围绕苏轼展开,可谓苏轼展的一个标杆。

2022年,在苏轼的家乡四川和流放之地海南先后举办的“高山仰止 回望东坡——苏轼主题文物特展”和“千古风流 不老东坡——苏轼主题文物展”侧重历史的在地性。

其中,四川博物院展出有《潇湘竹石图》《洞庭春色赋·中山松醪赋卷》《阳羡帖》;海南博物馆展出有《新岁展庆帖 人来得书帖 合卷》。相比之下,此次南博,无论是展出的苏轼作品,以及与苏轼的关联性上均无优势。150余件展出作品数量是故宫展的一倍,洋洋大观却混混沌沌。比如,借展自中国美术馆的任伯年《东津话别图》连环画式的画风,显得出戏。

虽说书画文物大展,有三年休眠期的局限,加之南博本身并无苏轼作品的收藏,那么缘何要以苏轼为主题?另找切入点,精简展品,不失为更聚气的方式。

其实,在距离南京不远,“‘殆是前缘’苏东坡真迹《阳羡帖》特展”正在宜兴博物馆展出,该展即便周末,也无需预约且观众稀少。虽也只有借展旅顺博物馆的《阳羡帖》(原件自6月16日展出至7月16日)一件苏轼作品,但馆方围绕苏东坡宜兴买田的历史,从城市文脉与苏轼的关联切入,辅以馆藏文物的展出,简单别致,让人印象深刻。

宜兴博物馆“殆是前缘”苏东坡真迹《阳羡帖》特展中,一位观众正在安静地欣赏《阳羡帖》。

这次南博的展览似乎是想借鉴多年前上博董其昌展,试图以一人串联中国书画的历史,但两者之间的策展功底与展览呈现却有着巨大的差距。

明末的董其昌是中国文人书画史转折时期的关键人物,他的“南北宗论”上溯晋唐,影响至今。他的鉴藏包括了王羲之、颜真卿、怀素,当然也有苏东坡,当这些影响过董其昌的作品汇聚于上博展厅,不仅讲述了董其昌的书画如何被塑造,更是中国艺术精神的呈现。而南博只是以苏轼为起点,试图梳理苏轼对后世书画的影响,但似乎只是把手头可以展出的作品,反向套用到苏子的书画理论中,最终呈现不免含糊矛盾,或者含蓄地说“相互融通,并非泾渭分明”。

​以上是笔者对于南博“无尽藏——苏轼的书画艺术精神”的一些体会,只是浅见,毕竟该展筹备三年,笔者仅看了三个小时,恐未体会策展团队用心之万一。

然而,以下几点,应该是即便不懂苏轼,乃至不懂中国画的观众,都会提出的需改进或不当之处:

1. 展陈设计过于老旧、呆板。无论是前言、结语,还是大量作品说明文字毫无设计可言。

比如,展览名“无尽藏”的出处与结语,像是直接拼贴就输出在一块展墙上。另,中国书画作品多为白底,一般展出时会将墙面色彩压重,以突出作品,但此次展览展墙用色偏浅。

展览现场,展板内容堆砌,缺乏设计感

2. 公布的展品一览,只有作品名,无作者朝代,颇显业余。

展览“达心适意”板块的展品列表,只有作品名,不知朝代作者。

3. 让人费解的是,笔者在封闭的展柜中展出的陈洪绶作品上,发现杂物。此外,且有观众反映部分展柜玻璃柜接缝处,未填实玻璃胶,居然可以插入硬纸,若有观众不小心滴入饮料液体,或会对书画文物造成破坏。

展柜内的陈洪绶作品,童子左下方有类似硅胶的杂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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